Beryl Loamsdown

  

 

─ 

  

該去準備離開了。 

 
他平靜地將那封以聽眾身分寫給電臺PD的、寫滿真摯祝福的厚厚的信，以及蛋糕、蠟燭連同禮物一起交給快遞，指定送到她的辦公室。
  

終於，又可以再次見到他了。使者將家裡的每個角落都仔仔細細地檢查了最後一遍：每樣東西擺放的位置、冰箱裡準備好的食材儲量、說明了這些年來听晫、金善、德華生活狀況的記事本。 

 
還有，如果那個人有進他的房間，他會發現使者的桌上端正地放著一封留給他的信。只是，使者從沒有機會知道那封信最後是否到了那人手裡。
  

看著時鐘一點一點倒數，使者穿戴好他那身工作服，深吸口氣，環顧四周。 

  
終於又能再一次見到你了，金信。 

 
儘管重複了這麼多、這麼多次，我卻從未厭倦。 

  
使者閉上眼睛。 

 
遠方的鬼怪新娘吹熄蠟燭。 

  
窗簾被風捲起復又歸位，偌大的空間像是被靜止了一般，再無生息。

 

 01.

  
「似曾相識，」站在時間回流卻毫無改變的空間裡，使者抬起頭。白色的針織衫和黑色長褲、一頭亂翹的鬈髮、煩躁地步下階梯的動作，眼前人熟悉的模樣讓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聲音有些沙啞。   

  
好久不見，鬼怪。這是我第九十五次和你說這句話了。   

   
「……確實如此，」鬼怪皺著眉頭，緩緩向對方走去。他認為這個陰間使者看到自己應該要更驚訝一點才對，就像自己現在非常驚訝於對方的出現。但對方臉上漂亮的微笑卻說明狀況顯然不是如此。 

 
「我是從下星期開始成為房客的城北區金差使，」看見金信些微吃驚地張開嘴，使者將手上的契約書遞過去，「契約是跟您的姪子簽的，三十年份的租金已經交了。我吃素，擅長家務事，有什麼需要做的儘管吩咐，我會努力不干擾到您生活的。」  

  
金信接過契約書，啞口無言。

  
眼前這位穩重有禮又笑得溫潤如玉的金差使，跟他上次見到的那位為了一頂俗不可耐的帽子就睜大眼瞪人的真是同一人嗎？不是記錯了吧？

 
「我很喜歡這裡，希望能夠在這裡生活，所以，請不要趕我出去好嗎？」

 
使者看著鬼怪一貫掩不住的驚訝，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那雙清澈的鹿眼直直地望進鬼怪的雙眸。

   
鬼怪蹙起眉。不知何故，從來沒有陰間使者敢和他對視，現在這個摸不清年齡的金差使如此毫不保留地迎上他的目光，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你——」

 
「這裡家具齊全，您只要住進來——哇叔叔！！」從廚房出來的柳德華看見客廳裡面對面站著的兩人差點把手上的馬克杯摔了。 

 
「喔，德華啊，」

    
「叔叔您聽我解釋——」

 
金信擺了擺手，轉向使者，「睡一樓末間吧？」

 
「您覺得哪間方便就哪間吧。」使者溫順地回答。

 
鬼怪點點頭，「德華，這兩天找人把末間整理好，下禮拜一之前把缺少的家具補齊。」

 
「謝謝，讓您費心了，」使者把其中一個馬克杯從張著嘴愣在原地一步也不動的德華手上拿走，遞給鬼怪，「那麼我先告辭了。」

 
「等下，」鬼怪伸手從托盤上拿起另一個杯子遞給使者，「坐會兒吧，一杯咖啡的時間我還是有的。」

   
使者像是聽到什麼不能理解的詞語，愣愣地盯著鬼怪看了幾秒後才接過杯子，向對方嫣然一笑。

  
鬼怪盯著使者的笑顏，突然不明白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理智也好，心緒也好，通通都微妙地變得朦朧，只有眼前這個陰間使者的笑容清清楚楚地映在自己的腦海。從他們對視的第一秒開始，金信就隱約覺得眼前的人似乎有著單純卻又蒼老的靈魂，眼眸深邃地彷彿承載了過久的時光，就像——

 
就像自己。 

  
金信瞇起眼。

 

※

 

『想要讓他回來嗎？』 

  
是的。

    
『金信與那少女之間的契約的確具有效力，但若是要將他從虛無之地帶回來，那是不夠的，』  

    
不夠的是什麼？ 

  
『代價。將一個半神重新帶回這個世界的代價，需要有人來支付，』 

  
那個代價由我來付也可以嗎？  

    
『如果你自願的話，也不是辦不到。』 

    
要怎麼做？ 

    
『進入時光循環。在金信踏上這片土地的瞬間，你會回到十年前的這裡。不斷重複的十年，就是你要付出的代價。』   

 
『那將是個連神也不照拂的世界。一旦踏入那道門，便再不會有人聆聽你的祈求。』    

 
『無論你如何阻止朴仲憲，金信還是會一次又一次地發現你就是王黎，對你的怨恨絲毫都不會減少。』   

  
『就算你拚命想要改變，也不過是殊途同歸，你只能看著他一次又一次地在眼前化為虛無。』

   
『無論你對他抱持著什麼樣的感情，他都會一次又一次地和那個少女相戀，你和他的結局，只有決裂。』

    
『時光重來多少回，你就得帶著多少份量的記憶，一直過到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的那日。就算崩潰，那些事情還是會毫不留情地發生在你身上。』  

   
『儘管如此，你還是願意嗎？』

   
 我——

  
使者喘著氣睜開眼睛，床單被冷汗浸濕。他已經幾百年沒有做這個夢了，七星神的聲音卻清晰得彷彿還迴蕩在耳際。

 
掀開被子看了看時間，雖然早了點，但反正也不可能再睡得下去，不如起來做點別的事好把剛剛那個夢給拋在腦後。

 
收拾了一下，使者踏出房門，意外地看見鬼怪站在廚房的背影。

 
「啊，您早。」

  
鬼怪一臉好笑地轉過身，「昨天不是說了嘛，我們之間就別用敬語了。雖然你只記得自己做了三百年的陰間使者，但搞不好我們差不多歲數呢，」他說完招了招手，示意使者靠近。

  
「嚐嚐看，」舀起一湯匙的蔬菜濃湯給使者。

  
反射性地要伸手接過，但鬼怪直接把湯匙停在他的嘴邊，使者猶豫了一下，還是就著鬼怪的手喝了。

  
「……很美味，」使者舔著唇，不知所措。他看著鬼怪露出滿意的表情，實在不太確定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之前的每一次，他住進來的頭幾天鬼怪無論如何一定會跟他懟上，但這次的鬼怪從一開始就……

  
「吶，沙拉醬，」說著給他遞來了瓶子。 

  
使者這才發現流理臺上已經擺了一盤只差淋上醬料就可以上桌的生菜沙拉，趕緊謝著接過。

  
「那個，謝謝您——」 

   
鬼怪挑起一條眉。

  
「——呃，謝謝你。」 

  
「小事一樁。」鬼怪微微一笑，將湯盛出，沒等使者回答就轉身走到飯廳，將湯盤放到長桌左端的兩個座位。

  
使者又當機了。不是應該放在距離最遠的兩個位子嗎？ 

  
「怎麼了？坐吧。」鬼怪極其自然地坐上其中一個位置，使者猶疑不定地慢慢走過去，坐到鬼怪對面。 

  
「住得習慣嗎？」鬼怪一邊端正地切著牛排一邊問道。

  
「嗯嗯，」使者忙著把嘴裡的食物嚥下去好回答問題，急切的樣子惹得鬼怪不自覺地彎起嘴角，「是，謝謝關心。」

   
鬼怪點點頭，「這幾天柳會長可能會過來拜訪，到時認識一下吧。就說你是我的朋友，他不會多問的。」

  
「好的，」使者微微一笑。有幾次德華曾跟他說過，柳會長在見到他不久後就猜出了他身為陰間使者的身分，今次應該也會如此吧。真不愧是世世代代都事奉鬼怪的一族。

  
鬼怪的刀叉停頓了一下，「怎麼，我還以為你會問柳會長是誰？」

  
「是德華的爺爺，也是事奉您——你的家臣吧？我都聽德華講過了。」

  
「這樣啊，」鬼怪不甚在意地接受了使者的講法，「說到德華，你是怎麼找到這間房子的？」

  
這得問神啊，使者在心裡道，「我在原本住的房子附近看到廣告。」

  
「這小子為了錢腦筋倒是動得很快啊，」金信說道，倒也沒有半分不悅。

  
「德華是個好孩子，」在金信消失的第一年，只有德華還跟自己來往，使者不知道有多感激。

  
「哦，那孩子是很善良沒錯，」金信笑笑，「就是不知怎地，有點不食人間煙火，跟他爺爺一點都不像。」 

  
「以後會慢慢成長的吧。」

  
「這我倒是不怎麼擔心。不過你，」

  
「是？」

  
「我從見面的時候就想問，你好像一點都不怕我？」

  
「為什麼要怕？」

  
「其實我也想問你同樣的問題呢，其他金差使幹嘛怕我？」

  
有這回事嗎？使者歪了歪頭，「是因為插手人類生死的鬼怪大人讓他們加太多班了吧？」

  
「什麼嘛，難道不是因為我力量太強大才害怕的嗎，」金信故作失望地咋舌。

  
「相較之下，那堆和小山一樣高的待寫報告書要更可怕一些吧，」想起自己叫金信幫忙寫報告書時對方那一秒鐘都坐不住的模樣，使者微微笑道。

  
「……真的要寫那麼多嗎？」

  
「當然，人類生死豈是能輕易交差的事情。」

  
「真是個死板的組織。」

  
「公務員嘛。連薪水都不像樣呢。」

  
還滿有趣的啊，這個陰間使者。金信微微一笑，而後又突然想到什麼，「晚上要不要去超市？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一起去買個菜？」

  
沒想到使者聽見這句話後忽然停下動作，望著他的那雙大眼睛一點一點地染上水光。

  
鬼怪驚訝地放下餐具，「怎麼了？」

   

使者覺得現在的狀況實在是太糟糕了。
  

早上的那個夢，還有這個從一開始對他的態度就與過往完全不同的金信，都讓他非常惴惴不安。可是，很開心，真的很開心。使者不是不知道自己對金信有著什麼樣的感情，但九百多年來他都習慣看著他對別人溫柔，從來沒奢望過什麼。

  
每一次他都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鬼怪發現他就是王黎的事實，看著他露出彷彿被全世界背叛的表情，沒能求得他的原諒就眼睜睜地看著他歸於虛無，然後一個人度過漫長的九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心用鮮血黏合，等待著下一次的時光重啟。 

      
雖然到最後總是痛苦也依舊期待著再次與那人相遇，分離後的日子裡總是不停思念。

     
只是他從沒意識到自己對金信的思念竟然滿溢至斯，一點猝不及防的溫柔都能讓他血跡斑斑的心受到震動。

 
「抱歉，我只是……之前都是自己一個人生活，這樣子有人陪伴的感覺，我……」使者垂著眼，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

  
鬼怪盯著他，沉默地點點頭，心裡卻也想著其他事情。

 
……為什麼他眼眶紅的瞬間我會感到心慌？

  
成為鬼怪以後，經歷了那麼久的歲月，卻從未遇到像這樣讓我坐立不安的人。

  
這個男人成為陰間使者的原因是什麼？

  
鬼怪沒有問出口，只是在使者起身準備出門的時候淡淡地開了口：

  
「回來吃晚餐吧，我等你」。

  

    

  

   

    

＿＿

 

*Round and Round (鬼怪OST) 實在太美了，光是歌詞就讓我開了個巨大的腦洞，只是，我可能，填不起來orz 

  

*謝謝大家每次的心心推薦和留言，我、我會努力不要讓故事變成大綱體的T  TTT